儲物間就是劇組的小型倉庫，用於存放道具、服裝、器材等物品，與攝影棚一道簡易墻之隔。墻上有一扇小門直通攝影棚，不搬運大型器材，一般都通過這道小門進出。小門正對著一條狹窄的通道，幾米長，僅能供兩個人並排通過。

江小月從儲物間拿出一把開了刃的大彎刀，又把磨刀石、磨刀凳等道具也一並搬了出來。唐屹潮等人正在儲物間另一邊說話，也沒人註意她的舉動。

她把磨刀凳擺在通道出口，磨刀石放到磨刀凳上，拿起刀開始慢慢磨。因她這麽一擺，能兩人並排通行的通道只夠一個人通過了。

前幾天，她拍過這樣一組鏡頭，女主青龍要殺禍國奸佞，也就是自己的生父莊重。她在磨刀時，神情狠厲、決絕，卻偶爾有不忍和猶豫流露出來。

這一組鏡頭一條過。

當時她認為是海天生算計她，拍了時候一直在想剁了海天生。可現實中的她並不是殺伐決斷狠心果敢的人，社會形態也不允許，不忍和猶豫自然流露。

海竇娥重見天日，她對真兇的恨一重又一重，都要比天高、比海深了。要剁的人變了，氣恨怨懟外加惱羞成怒，不忍和猶豫都拋到九天外了。

夜幕降臨、華燈初上，磨刀人看上去不只陰狠，更透出幾分暗夜殺戮的恐懼。

在攝影棚內進出的工作人員看到她這副模樣都不由心慌，更有甚者以為她中邪了。大家看了她幾眼，都趕緊躲到一旁，小心翼翼幹活，交流都改用眼神了。

唐屹潮和導演組及各部門負責人從儲物間出來，看到她的樣子，都嚇了一跳。

“你在幹什麽？”帥歌捂住跳動的眼皮詢問。

“磨刀。”

“這組鏡頭不是前幾天拍過了嗎？”

你以為我要拍戲嗎？江小月斜了她一眼，並以眼神詢問。

她不是在拍戲，是在做戲，不但要做全套，還要做得有板有眼。若唐屹潮真站在她面前讓她砍，她敢掄起刀，也敢砍下去——用刀背。

世間有雙刃劍，沒雙刃刀。

伍賽是聰明人，一看江小月這陣仗就明白了，示意大家別說話，又扶著安導從狹小的通道出口出來。其餘的人有猜到的，也有不清楚的，都跟著陸續出來了。

大將壓後陣，唐屹潮自然而然就被甩到後面了。他渾不在意江小月給他擺的陣，也不急著出來，反而靠在通道圍欄上不緊不慢吸煙。

這下子大家都看明白了，不管是意猶未盡，還是關註後續的人都被伍賽帶著很不仗義地離開了。攝影棚安靜下來，大燈都被熄滅了，磨刀聲變得格外刺耳。

“你這一出一出的，唉！有新意，我想不服都不行。”唐屹潮朝江小月走過來，沖她吐出一串煙圈，她的怒、他的笑都在煙霧繚繞中迷離。

江小月掄起刀示意他止步，他很配合地停住腳，她接著磨刀，力度加大了許多。人不敢砍——死，頂多是嚇唬嚇唬，但她很需要這種賭氣宣戰的儀式感。

唐屹潮抽完一支煙，問：“磨好了嗎？”

“很急？”

“我不急，只是惦記著某個蠢物昨晚傻乎乎地吃撐了，又拉又吐，肯定傷了腸胃，想回去給她做些營養又養胃的食物，怕把她餓得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。”

江小月冷冷斜了他一眼，暗道：我是決不會心軟的。

她確實吃撐了，洩得腿軟腳麻，卻沒吐，都是消食的作用。

這麽丟人現眼的事，下輩子她都不想提起。拿她的糗事說事，只會讓她更氣。

唐屹潮見她沒有放行的意思，又點了一支煙，再次抽完，也沒等來她一言半語，有點抻不住勁了，“小月，咱倆要是把話全說開，你第一句最想對我說什麽？”

“我想卸了你。”江小月聲音不高，狠呆呆的表情挺到位。

“不用謝，我也沒做什麽。”裝傻哥很內行。

“必須卸。”大卸八塊。

“都是舉手之勞，應該做的，還謝什麽？你跟我真沒必要這麽客氣。”

“你給我閉嘴。”江小月又狠狠磨了幾下，拿起刀重重丟到地上，濺起一片火星，又把磨刀凳踹到一邊，怒視唐屹潮，眼圈不由就紅了，眼底隱有淚光。

唐屹潮輕嘆一聲，走過來，雙手輕輕把她摟到懷裏，低聲道：“這些天我經常想，如果六年前你沒受傷，我也沒被他們騙，我把你帶到帝都，帶在身邊，我和你會怎麽樣？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，就象小說裏寫的重生了，一切重來。”

“我討厭如果，假設的都是想要的，卻偏偏是得不到的。”

如果她真的重生在認識唐屹潮之前，還是那樣的相識，她沒受傷，他也沒誤認為她死了。她也會遵循前世的生命軌跡，不會跟在他身邊，哪怕再苦再難，這六年她也要自己走過來，與他相會在學業有成、可以跟上他腳步的那一天。

六年後的她有足夠的自信，有自立的資本，有獨立的人格，不是靠他養成的附屬品。不跟在他身邊少了很多故事，但一輩子很長，以後的故事會更多。

“我不想要假設。”江小月很堅定地說。

“我也不想要。”唐屹潮的拇指抹過她的臉頰，擦掉她的淚水，“如果我把江小月帶在身邊培養、調教，她會成為我出色的搭檔或助手，但不會成為我的愛人或妻子。因為我帶出的人肯定象我，男人不能和一個象自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。”

“因為象你的人肯定不是好人。”江小月氣乎乎推開他的手。

唐屹潮想了想，很鄭重地點頭，“正解。”

他確實不是好人，哪怕一張白紙走到他這一步，也成水墨畫了。他有自身的個性，不能只想著做好人，但做人有原則、做事有底限，這就足夠了。

“回去吧！我給你做好吃的。你處於身體的特殊時期，不能大悲大喜，不能幹磨刀砍人這麽勞心傷神的事。”唐屹潮捧起她的臉，在她額頭上重重吻了一下。

江小月被他親得淚如泉湧，大聲抽泣說：“我不要，我生氣，我恨你。”

“吃飽了接著恨，更有力氣。”

“放手，走開。”江小月推開他，後退幾步，大吼：“滾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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